前言

我讀書非常慢，經(jīng)常停下，《道德經(jīng)》讀了兩年，在朋友圈敢發(fā)感悟的，偶爾為之。我覺得我能(敢)寫點感悟的，才算是我真讀過的，寫不出的就算我其實沒讀懂。相比別人，我對我自己讀不dong(動和懂)書，也曾經(jīng)很自我懷疑---是不是我學習能力太差?好在朋友圈里的微信好友都很支持，給了些許安慰。

我也是不敢簡單地把書里的別人的精彩拿出來發(fā)文章的，因為那不是我的。年過半百，漸漸悟到了很多東西其實是書里學不來的。什么是“我的”?必須是我將書里的內(nèi)容，結(jié)合自己五年基層管理、十年中層管理和十年高層管理的經(jīng)驗，揉在一起，才能“化”出來和值得“奉”出來的。涉及我沒有能經(jīng)歷到的領(lǐng)域或?qū)哟?，往往就不能把書中的相關(guān)東西變成自己的東西。所以我想，就我個人而言，讀書學習和復盤，是強化了轉(zhuǎn)化效率，但轉(zhuǎn)化的基礎(chǔ)還要來自我自己的經(jīng)歷。究其根本，看來我的能力模型是不配“書中自有黃金屋”的，我更應該追隨陽明先生所說的，“事上磨、心中修、塵中煉”。既然是在練中煉，我寫道德經(jīng)自然就不是正襟危坐從頭至尾，用中有感悟即發(fā)，體會也就不按章節(jié)順序來寫了。

老子寫《道德經(jīng)》，解答如何成為有道者和圣人；我看《道德經(jīng)》，卻都是在找如何做成功的個人和管理者。個人成長和組織成長，個人戰(zhàn)略和組織戰(zhàn)略，個人管理和組織管理，內(nèi)在道理都是相通的，這是我讀《道德經(jīng)》的關(guān)鍵處，學管理，以上都包括。關(guān)于這三對詞之間的關(guān)系，大家可以參看我下面的報告，也許比文字更生動說明我的理解。

來自18年E20年終總結(jié)會

前言補充

讀《道德經(jīng)》的解讀一發(fā)布以后，收到了不少企業(yè)家和管理者的認可，非常感動。但是也有一些讀者反饋文章太艱深看不太懂，個人覺得原因可能是如下三點之一：

1、看到古文就蒙住雙眼，其實三千年前那次人類文明東西方同步大爆發(fā)，留下的財富是真的不能錯過的。而我讀遍道德經(jīng)的各種解讀里，我的解讀恐怕是你能找到的最實用主義的，最切合謀生的入世修行的需求的解讀了……

2、自身職業(yè)走的是“俠”道(尤其金融界咨詢界)，不明白”將”道的管理體驗和視角，這個真的沒辦法……（詳情可見：薛濤: 淺談環(huán)保人職業(yè)發(fā)展（上）：將、俠、王和因玩而堅韌）

3、年紀太輕，沒有做過管理者(哪怕初級的)，這些解讀就真的不容易懂，這個只能留給時間了。存下來，慢慢用在你的生活工作體驗里思考、驗證、同行。

2023年7月10號

一、《道德經(jīng)》第四十二章

原文：

道生一，一生二，二生三，三生萬物。萬物負陰而抱陽，沖氣以為和。人之所惡，唯孤、寡、不谷，而王公以為稱。故物或損之而益，或益之而損。人之所教，亦我而教人。強梁者不得其死——吾將以為教父。

別人的譯文：

道是獨一無二的，道本身包含陰陽二氣，陰陽二氣相交而形成一種適勻的狀態(tài)，萬物在這種狀態(tài)中產(chǎn)生。萬物背陰而向陽，并且在陰陽二氣的互相激蕩而成新的和諧體。人們最厭惡的就是“孤”、““寡”、“不谷”，但王公卻用這些字來稱呼自己。所以一切事物，如果減損它卻反而得到增加；如果增加它卻反而得到減損。別人這樣教導我，我也這樣去教導別人。強暴的人死無其所。我把這句話當作施教的宗旨。

我的體會：

這是《道德經(jīng)》最有名的一章，也確實具有相對高階的地位，貫穿了全書，但是要真懂這一章，很難很難。

如何理解前1/3中的“一生二，二生三，三生萬物”？

首先，三實為叁，通“參”，字面意思即為描述陰陽矛盾體的相互作用，可為一種暗含之意，俗化到哲學角度，這就是辯證法。

其次，以個人成長規(guī)律角度來看，以人逐漸認知社會的過程為例：一生二是學會分對錯、好壞，是幼兒開始建立人生觀的第一步。然而，伴隨著社會經(jīng)驗的豐富，逐步認識到世界是灰度的，也是動態(tài)和相互作用的。沒有簡單的對錯，沒有簡單的好壞，逐漸明白了博弈論、辯證法和概率論，不再偏激，學會獨立判斷，卻又能建立和堅守自己的價值觀并做到和光同塵，也就算入世的門漸漸打開了。

最后，從管理學角度看，必然要面對大量的“既要又要”的問題，無論個人發(fā)展還是組織發(fā)展，尤其是當下，處于未來三十年的內(nèi)卷時代(對比前三十年的改革紅利時代)，這個基本成為定局。既要又要，如何做到？關(guān)鍵處就在這個“二生三”里。我在前文《解讀一》中的《道德經(jīng)》第五章，舉了個例子，有助于理解它，大家可以去看。后面，也許還會經(jīng)常用到這個“二生三”。近兩年的論壇報告里，在分析行業(yè)趨勢和企業(yè)戰(zhàn)略的時候我也會經(jīng)常用到它，比如下面這個小視頻。

三生萬物之再談再生水

總體而言，做到“二生三”，對于管理者的各方面的綜合要求是極高的。他需要通人性(參見下一節(jié)的十五章)，需要明戰(zhàn)略，需要空己利(也參見《解讀一》的《道德經(jīng)》第五章)，需要有創(chuàng)新力(認知定義里的“破格”)，還需要真正理解老子說的仁與不仁。究其根本，這些要求其實還都是分散各處的基礎(chǔ)，它們必須有機的合并迸發(fā)，形成一種升維的思路以及對應的解法，此時，就形成了破局。達到這種狀態(tài)之時，恰恰就是文中所說的“沖氣以為和”。

“損之而益，或益之而損”這句是蠻好理解的，塞翁失馬就是典型一例。但是大家工作和生活中還是經(jīng)常會忘記這一點，面對外部概率性悲喜事件亂了心性，使得自己陷入“芻狗”的狀態(tài)(參考解讀一第七十七章后記)，也由此降低了應對能力。比如對于一個企業(yè)而言，面臨競爭或者一些外部環(huán)境偶發(fā)的惡化或者長期的條件缺失，我看到很多人一直過度關(guān)注了這里面的負面，其實壞事里面都有好事：比如如果沒有競爭，企業(yè)自身就會逐漸衰老而突然死亡；比如外部資源有缺，恰恰也會激勵企業(yè)自強而發(fā)展一種不依賴外部一些不可控資源的內(nèi)生力。E20的發(fā)展就是典型的例子，具體可參見下面這篇報道。（詳情可見：“與卓越同行 E20二十年筑夢環(huán)境”）

反之，好事里面必然有壞事，很多人也忘記了：簡單的例子就是自大，把用運氣賺到的用實力賠掉；復雜的，我曾經(jīng)講過，生態(tài)學中有個“最低限制因子規(guī)律”，很適合做企業(yè)管理和戰(zhàn)略中借鑒，具體參見段末鏈接。但其實，更容易被忽視的，在生態(tài)學中也提到了，有時候“最低限制因子”的最低不是太少，太多也是，很多企業(yè)家或管理者對此卻無法理解或者容易忽視。比如，央企巨頭的建筑型企業(yè)在謀求轉(zhuǎn)型，目前還很少有成功的，除了歸責于國資委的考核模式以外，來自它們的某些資源的“多”，也是一個被忽視的因素。伴隨著城鎮(zhèn)化的停滯，如果依然只考慮營收，這些巨輪將喧鬧的義無反顧的駛向冰山，幾乎看見了即將發(fā)生的碰撞和沉沒，這些必須改變、否則這個場景距離現(xiàn)在，很難超過十年。（詳情可見：“薛濤—學習管理(學)容易忽略的三個常識”）

回到文章，“損之而益”于做人也是一樣的，居高位的就要用貶義詞稱呼自己，本身是一種自我提醒。說個題外話，曾經(jīng)我的一位好友告訴我，怎么識別某些老板看似強大，內(nèi)心其實是自卑的？他一定從來就不能/敢于自嘲，也不允許他人開他的玩笑，這絕對是充滿人生智慧之語。對應的，其實“益之而損”的事更是多見，古人云“福無雙至、禍不單行”，后者是因為認知力不夠應對壞事過于慌亂，而前者就是因為被好事沖昏了頭腦。所以，越是在順境，越要謹慎、自省和虛心。我2022年度公司年終總結(jié)發(fā)言的“三個近義詞和三個反義詞”，就是把這個“益之而損”，用活生生的組織管理里的例子給詮釋了。大家可以參看。

“人之所教，亦我而教人”，這句的意思很直白，好像不用額外解釋，但是其精彩處，要到我的解讀三的第二十七章我才能解給大家?？梢?，讀透道德經(jīng)很花時間，因為很多東西暗藏呼應。世界從來都是充滿苦難的，很幸運幾千年來古今中外有那么多先賢以“奉”助我們度之，這些大小星宿都是文明和“認知”的豐盈者和傳遞者，度他人時也度了自己，此處，略有一點點摸到我不擅長的佛學的邊緣了。說到此處，說一點題外話，生活中什么人是“圣人”，什么人是“有道者”。我個人以為，老子說的“圣人，我可以稱之為”星宿”，至少是幾十年一出的思想者，甚至千年一遇，比如老子，為大星宿，德魯克則為小星宿，他們自身已經(jīng)可以發(fā)出思想之佛光，著作類似經(jīng)文，傳遞著人生的智慧?！坝械勒摺眲t如宇宙中的大小塵埃，已然能從塵世中浮起。他們折射的，是來自星宿的佛光，傳遞的，是來自思想者先賢的智慧在他們身上修世的所得和總結(jié)，比如最近火起來的劉潤，就是這么一位“有道者”。

強梁者，譯文說成強暴者，是其表面粗淺的含義，回到我們關(guān)心的企業(yè)戰(zhàn)略角度而言，雖然不太容易存在“強梁者死”的戲劇化場景，但是企業(yè)家在初步?jīng)_撞上逆境的時候，往往會低估了這個逆境的時間長度，而會普遍選擇“用強“闖之，大部分情況下，反而使得事情變得更糟，最后不得不退下伏低而保生存。進一步深入道德經(jīng)的全系統(tǒng)來理解，強梁者，其實就是指的不修道的人，也可以對應為“芻狗”，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性，所以才會一味用強。雖然此處用文語氣很重——“不得其死”，卻是大慈悲之心，希望傳遞人生的哲理，強調(diào)的，還是第七十七章中所講的，“有道者一定要“奉”天下的必要性，大家可在我的前文《解讀一》中找到對應。

二、《道德經(jīng)》第十五章

原文：

古之善為士者，微妙玄通，深不可識。夫唯不可識，故強(qiǎng)為之容。豫兮，若冬涉川，猶兮，若畏四鄰，儼兮其若客，渙兮其若凌釋；敦兮其若樸，曠兮其若谷，混兮其若濁；澹兮其若海；飂兮若無止。孰能濁以靜之徐清。孰能安以動之徐生。保此道者，不欲盈。夫唯不盈，故能蔽而新成。

別人的譯文:

古時候善于領(lǐng)著大家做事的人，微妙通達、深刻玄遠，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。正因為不能認識他，所以我只能勉強地形容一下：小心謹慎，好像冬天行走在冰面上，一步都不放松，就像防備著鄰國的進攻，警惕戒備;恭敬鄭重，就像到別人家里赴宴做客一樣；說話做事溫暖就好像能使人心里的堅冰緩緩消融一樣；純樸厚道，就像那敦厚的原術(shù)一樣；曠遠豁達，好像深幽的山谷，有著虛懷若谷的胸懷；渾厚寬容，就像水一樣能和光同塵。怎樣能使渾濁停止變得清徹清晰？靜下來慢慢沉淀，怎樣安靜久了又充滿力量生機？生命在于運動。保持這個“道”的人不會自滿。正因為他從不自滿，所以能夠去故更新。

我的體會：

文章鮮明的描繪了一個合格的總經(jīng)理形象。但這個描寫未必能勝任董事長，那還需要別的一些東西，比如五識中的膽識，具體可參見本章文末的鏈接--《薛濤再談環(huán)保人職業(yè)發(fā)展》。

但是，對于絕大部分中小企業(yè)，這樣的總經(jīng)理可遇不可求，創(chuàng)始人長期一身分任兩職(董事長?總經(jīng)理)，是無可奈何又必須為之的選擇。此處與本文無關(guān)，也不再贅述。

詳細解讀，“微妙、玄通”二詞，前者在細處，后者在大處，本是兩極，能夠同時做到，其實也是一種“既要又要”，也是一種“二生三”。想成為卓越的管理者，這個是基本要求。比如，他要用“微妙”洞察和體恤人性的細微，否則無法換位思考、準確捕捉組織內(nèi)信息、以及帶領(lǐng)下屬真心跟隨。他又要通識大局，在事務(wù)的瑣碎中看到頂層問題和方向。此處，可以歸納為高層管理者的兩個基本任務(wù)：用“微妙”帶隊伍，用“玄通”定戰(zhàn)略。能做到此的優(yōu)秀管理者，對于大部分普通人，經(jīng)常就會驚嘆其“深不可識”，就像“有道者”一樣，并由此更加堅定了下屬們(甚至組織外)追隨的信念，助其升級到了“御”的境界。曹操《短歌行》里那句著名的“周公吐哺、天下歸心”，講的就是這個體驗。

后面大段的描述，大部分就不用多解釋了，簡單看譯文，一個優(yōu)秀的管理者的生動形象，躍然紙上。只點一句，“孰能濁以靜之徐清。孰能安以動之徐生。”我理解，這就是我在E20內(nèi)一直強調(diào)的18小時工作制：8小時在公司內(nèi)，動而濁；10小時在公司外，靜而深。我們其實很少安排加班，但是我觀察，只有公司外還在學習和深思的人，才能跟上我的步伐。其實，能夠深思而進入心流態(tài)的人，是很幸福的，因為往往能感受到萬物相通的大美，曾經(jīng)體驗到這種喜樂的人，就能夠真的理解“韋神”在數(shù)學之美中的沉迷。

最后，“保此道者，不欲盈。夫唯不盈，故能蔽而新成。”這句作為收尾，其實也是關(guān)鍵處，居于高位而自謙，應照我的《解讀一》中第五章的“虛而不屈”。本質(zhì)上而言，一個人如何能夠始終自然的就做到這個境界，也是《解讀一》中第七十七章的結(jié)尾關(guān)鍵處所示的：“唯有道者。是以圣人為而不恃，功成而不處，其不欲見賢”。管理者自身的格局決定了一切，如果是個“修道者”，方能自然的持續(xù)的做到這一切。這也是陽明先生和朱熹對“格物致知”四個字的重要分歧：朱熹認為致知來自格物，就要認真探究事物來求得事物的原理，而陽明則認為，“知”這個字不是知識而是知善惡，格物是“止至善“之功”。理解這個，可以參考我在上篇《解讀一》中說的“認知”的三大含義之首是價值觀之“格”。2016年底，我第二次對員工在年底年終總結(jié)的報告，提到了要做職場修道士，就是這個意思。（詳情可見：薛濤再談環(huán)保人職業(yè)發(fā)展：用三商五識作職場修道士）

繪圖：E20創(chuàng)意中心“一口鳥”總監(jiān)

后記

南懷瑾老先生曾說儒家是糧店，我理解是出道時的必須品，當然也要伴一生；說道家是藥店，我理解是中年為求“不惑”態(tài)的解藥；說佛家是百貨店，這個我目前還沒悟透。年少時我錯過了《論語》，感覺至少多走了十年的彎路?，F(xiàn)在正是讀“老莊”的年份，但我看到的常規(guī)解讀，常常把“老莊”理解為躺平或出世的，不能提起我的興趣，覺得沒啥意義。而高人能在其中解出入世的妙處的，往往認知難度會更高，卻更加有益。世道愈艱，唯修行者可以穿越之，修“老莊”，不是為了遁世，而是為了獲得韌性和更好的“認知”力。對于也許正處于逆境中的一些朋友，我再次分享我的另一個小視頻，與各位共勉。

往期文章：

薛濤：讀《道德經(jīng)》中的幾點管理學體會（一）

編輯： 李丹